Dutian Deity Tour is the Festival
with the most strong and touching features in China
都天巡游是特色最为浓烈和感人的中国节庆
羽离子撰 by Yulizi (QIAN Jian)
中国的东部地区存在着一个至今还未被开发的潜力巨大的民间节庆的传统，这就是“都天会”，也叫“都天巡游”。
在华东的江海平原上传统的群众性的较大型的节令节庆活动有城隍会、关圣会、龙王会、天后娘娘会、观音会、都天会、玉皇会、吴老爷会等等。其中，“都天会”的规模最大，庆典最盛，参与的群众最多，声势浩大，名声也最显赫。目前所知的最近的一次“都天会”是举行在1947年。解放以后，虽未明令禁止，但都天会曾长期不再举行。2014年起，江海平原有过几次小范围的尝试性的都天巡游的活动。后来被有关方面怀疑是封建迷信活动而被劝阻停止了。
都天会是否是封建迷信？有必要给予审视分析。都天会，即都天的纪念会，由于民众要扛着都天的塑像出游，故又称都天出巡。那么都天是谁？传说是唐朝的将军张巡。杨问春、张自强和施汉如三位先生经长期的研究，也认定：“‘都天菩萨’就总体意义上说当是张巡。这无论是从都天塑像着唐朝将帅服装，还是从烧‘马夫香’的装饰、表演中都可得到证实。”
张巡是什么人？是一位忠贞爱国的名将。唐代安禄山父子叛乱时，张巡领兵守北方的睢阳城以阻叛军时，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守军掘鼠捕雀充饥，坚守破城长达半年，始终不肯向安氏叛军投降。在守城兵士纷纷饿毙的绝境下，按照一些地方的传说，张巡爱妾自杀，张巡忍痛将爱妾和自己战马的肉与兵士们一起分吃，以继续坚守，直至城破。张巡在被俘后仍大骂叛贼，最后壮烈牺牲。杨问春收集到的长江口北侧的江淮地区的职业僮子说唱的《都天家乡》也称：
“父亲有钱张员外，母亲堆金积玉人。
无兄无弟人一个，张巡名字来当身。
过目之才了不得，文又聪明武又能。
老爷上京去赶考，金榜题名他头尊。
清平世界多安乐，朝朝乾坤出奸臣。
一出奸臣高力士，当朝一品权在身。
二出奸臣杨国忠，他与万岁子舅称。
三出奸臣安禄山，招兵买马反京城。
小小奸臣安庆绪，进攻睢阳一座城。
内无粮草外无兵，困在城里三年整。
饿死兵将无其数，只剩七十二个人。
老爷万分无可奈，饥饿之下伤残身。
张巡老爷归天去，金銮殿上加封赠。
封神不封小神将，五福都天受香灯。”
此《都天家乡》和另一部民间的道场说唱《关圣帝君明圣经》有相近的地方。后者称：
“鼎足三分嫌地窄，江山今换许多人。
大哥已在清虚府，关某今掌三天门。
三弟四川为土谷，每起忠良护国心。
在宋易姓岳飞将，在唐改讳曰张巡。
轮回三转皆忠烈，上帝封为护国神。
小可兵戈不差汝，大难危邦再下尘。
天下城隍皆将相，正直为神古至今。
惟人忠孝感天地，岂在持斋佛显灵。
……
敬神如在须诚敬，不可狂言亵圣明。
万国九州皆敬服，道吾忠义独称尊。
塑形画像乾坤内，如我英雄有几人？
又奉玉帝加御敕，掌握凡间善恶人。”
张巡殉国后，其家乡及国内一些地方有纪念他的祠堂和祭扫的仪式。但随着岁月流逝，世事迁移，大多数地方的祭祀停止了。清初，满清王廷入京后，立即恢复在明代所建的历代帝王庙的祭祀活动。在奉祀君王中新增辽太祖、金太祖、金世宗、元太祖和明太祖等二十一帝；在配祀贤臣中新增三十九臣，一同坚守睢阳城的张巡和许远为新增的贤臣之首。因此，对张巡的祭祀又在少数地方恢复了起来。如上海江湾地方的景德观就兼祀张巡。但江淮地区对张巡的纪念则是历时一千余年，世代罔替的。
随着历史的再次推移，除江淮地区、泉州一带和台湾外，外地的这类纪念又都先后不再继续了。江淮地区远离张巡的家乡和他的牺牲地睢阳，为什么这一地区的人民会有他的多处纪念堂和隆重的纪念仪式？因为张巡在北方与安氏叛军恶战十个月，坚守睢阳城过半年，阻挡了叛军南下而使江淮人民得以免遭生灵涂炭，所以江淮人民感铭张巡而纪念他。据传说，张巡死后，大唐追封他为“扬州大都督”。苏中人民嘉其忠烈，感其恩德，在各处为他立庙祀之。在江淮地区，清代时也只有南通州和与其毗邻的泰县、扬州等地还有过都天堂/庙和祭祀活动，但后来在扬泰地区也皆废止了。仅仅在南通地区还长期保存了都天堂/庙和一年一度纪念都天张巡的浩大仪式直至解放前夕，而保留了对张巡的供奉礼仪直至今天。
据许多老人的回忆，张巡被江淮地区的老百姓尊称作“都天菩萨”和“五福都天金容大帝”。虽然群众称之为菩萨或大帝，张巡却并非虚幻的神，而是一位有血有肉的爱国志士，民族英雄。老百姓为他加上各种名号，只是反映了对他的敬仰和爱戴罢了。拜祭都天，本质上主要只是纪念都天，而非宗教。都天堂，本是纪念张巡的祠堂，也即是张巡的纪念堂而已，并非是宗教意义上的寺庙。都天堂内，由于供奉张巡的泥塑或木雕的像和燃有常明的香火，而有时被老百姓称作庙。都天堂通常只有平房几间，除了条件好的有道士驻居修缮外，一些都天堂平时缺少看守或只是请穷苦人或品行较好的乞丐、游方僧道人等看守，与剃度授牒制度和戒律守课甚严的僧院道观完全不同。解放初期之所以未正式将它纳入道教或佛教也正是有鉴于此。
江海平原上有多处都天堂或都天庙，主要分布在如皋市、通州市、如东县、南通市区境内。南通城区内的张睢阳庙，又称都天堂，在西门外的汇通观内。堂内供有张巡的木雕像。此堂的对联是“伊贼天所生，正以艰难全大节；郭公才不及，莫因成败论英雄。” 1958年建和平路（今人民路）时，张巡雕像及汇通观的部分建筑被拆除。南通市东十六里墩的都天堂，在解放初期还有香火，到1958年才停供，其堂房等及门前的两棵老银杏树则只是近年才不见了踪影。如皋的建于唐代、改成今名于宋代的灵威观有专门的都天殿。殿内供有塑像。1996年，如皋灵威观迁址于东郊重建后，在其第一殿内重塑了都天的高大泥像。此彩色雕塑像两侧的对联是“执金鞭显灵威神巡天境，掐玉诀护道观福庇人寰”，在都天头上的横批是“都天纠察”。这一联语与前引的地方说唱一样，显然是因都天的崇高威望而被道人们借用了；但不能因为被道教所利用就误以为张巡将军就是宗教人物。
位于如皋城都天庙巷内的著名的都天庙戏台，始建于清嘉庆九年（1804年）。此戏台为砖木建筑，上下两层。戏台向北；东、西、北三面敞开。戏台屋脊高耸，墙面则为水磨青砖后再加研磨，故平滑如镜。此戏台除上演都天戏外，还上演昆曲、徽戏、京戏等等。解放后，此戏台一直保存完好。1995年，因妨碍新的城市规建而被拆除。
（2017年9月拍摄的石港都天庙尚存的道寮，
可能是长江口北翼唯一有存的较完整的都天崇拜的旧建筑了）
除建堂祭祀外，江海平原上有十分奇特的纪念张巡的仪式活动，名之为“都天出巡”。群众们每年要将都天堂内的都天像扛出来，绕行乡里一周，一是让忠勇的都天来为地方上驱疫弭灾。二是沿途收一点祭品和捐钱以供下一年度里维持都天堂除尘祭扫的开销。三是借机进行群众自发的文艺会演，使乡民同乐。有的被众人扛着出巡的都天木头像的眼睛会动，随着扛夫们步履的起伏，其大眼珠滴溜溜地转，十分有趣。
旧时在长江口的北侧，全年最隆重热烈，让所有的大人喜上眉梢，让所有的儿童欢呼雀跃的节日不是春节，而是都天出巡。届时真正是城镇空巷，村舍无人，无论老少病残，都外出参加庆典和娱乐。
都天出巡的日子并无一定，该地各处的都天堂都依当地的农时等而定，一般在农历九、十月间，石港地区则在五月里。通州城区则在五月和八月各有一次。都天像出巡少则一天，多则连续数日出巡。连同出像前后的热闹日子，一般要费时好多日。届时乡人外客汇聚，人海人山，百戏杂阵，千艺竞技。由青壮年化装成成千上百的“摸壁鬼”、“钟馗”、“牛头”、“地理鬼”、“长脚鬼”、“尉迟敬德”、“结珠虫”、“野老虎”、“无常鬼”、“醉鬼”等等（注：“鬼”有时是南通人对别人的戏称，不一定是“阴世”的鬼。）在四处扯旗、打鼓吹号、划虎跳、翻空心跟头、踩高跷、喷焰口、舞蹈腾越；姑娘们穿扮成九天仙女、蚌壳精、荷花仙子、挑花篮的、划彩船的、踏脚姑娘、嫦娥、孟姜女、吹笛子的、小妖精、龙王女、通神传话的婆婆、差遣婆婆、雀儿丫头等等，在人群中结伴而行。其它各种杂耍班子、戏班子、吹打班子、功夫班子等等皆从各地赶来献艺。据记载，每次常有三十六个行当的人来此逞能斗技。行商坐贩也来此营销。大会之地，布帐篷座座、旌旗猎猎，器乐歌曲喧天，万民同乐，与今日欧美的狂欢节并无二致。已故的沈凤歧先生对南通州城内的此会有简短的回忆：“都天出巡，每年五月十六日、八月初一日，出两次会。早晨生堂点卯，呼堂、旋棍、锣牌、职事等等有几十个班。都天坐着五岳朝天的绿呢大轿，有道士在轿旁随驾。上会班的，烧拜香的，人山人海，前呼后拥，随着都天老爷出行。一路上，设香案，供菜献花的很多。……”（沈凤歧撰《南通道教历史概况》，1964年。）
由于历史发展至上世纪时，曾经在大陆的浙江、上海等地也曾有过的“都天”这一“神祗”如今仅仅存在于长江北三角洲；而都天巡游，在中国也仅仅在该地区及其个别的周边地方可以见到了。所以，南通的都天纪念和都天出巡，成了珍罕的民俗的活化石。知道了历史，我们就可以知道都天出巡活动，并非真是封建迷信，而是一种英雄崇拜和民间的文艺与商务的大会，是一种中国古代的狂欢节。在中国大陆，纪念张巡的独特仪式和系列活动主要是在南通州被完整地保存了下来。
特色强烈而感人的“都天巡游”是江海平原上的奇观，它的文化、艺术、精神，以及与经济的组合，是值得被重视的。
（传说都天的爱妾后来升天成仙了〈借用潘家园先生用旧版刷印的纸马神像〉；而都天深感羞愧难对，所以都天神的脸常常是红的。）
（完）-
